月冷拢沙，星垂大荒，一个自由人，在追赶监狱
第306篇 与你必见辽阔之地！
这篇书评在心里准备了十年之久，到现在才能写一点点出来。
“月冷拢沙，星垂大荒，一个自由人，在追赶监狱。“----这句话出自高尔泰先生散文集《寻找家园》中的《沙枣》一篇。
如果没有在西北生活或见识过西北戈壁的人，会很难理解“月冷拢沙，星垂大荒”这八个字的。而这正是在西北广袤之地的真实写照。无边无际的旷野在黑夜中难以辨别方向，四面八方都是类似的，只有凭借月光的余辉才能勉强知道脚下是什么？
《寻找家园》首次出版于2004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这本书得以出版有赖于林贤治的用力。否则我们可能会晚几年才会知道这样“美”的汉语，或许根本无机会见识到什么称之为“美”的汉语。而被我选定为标题的这句话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总会在神游之际带我回到我所知道的故土。
（《寻找家园》2004年版 花城出版社--紫地丁文从 林贤治主编）
如果只是评述《寻找家园》这本书的文字，那不需要我十年的理解。况且高尔泰先生本人对于汉语的把控能力绝非能由我用拙劣的文笔加以勾勒和强调。我只能说在《寻找家园》中所呈现出来的文字之美是近年来少见的。而且以后也不会多见。
我之所以重视这本书的原因还是在于《寻找家园》这本书中字里行间特有的“不驯服”和性格。我想这才是一本书被我记忆长达十几年最重要的原因。而且也因为这本书貌似云淡风轻的讲述中，让我看到另外一段历史的口述者与亲历者的记忆。由此牵连出一大段连绵不绝的故事。而面对这些故事时，我努力按压着自己的慌张与惊悚，并装作镇定的寻找文字背后的一个又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与命运。
高尔泰先生在《寻找家园》中讲述的个人经历中的所涉及的与地理有关的内容正是开启我思索的重要线索。因为那一片土地是我有点熟悉的。但是高尔泰先生亲身经历的这一段历史却是我第一次才知道。在童年时听到长辈口中的闲谈之资在高尔泰先生的笔下得到了证实。只是没想到面对“生还者”的讲述中再一次回顾时，还是会觉得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力。
高尔泰先生落笔写就《寻找家园》时已经年界古稀。我想这样的年纪写出的文字不会是一时兴起。这样的文字在高尔泰先生的心里应该也是锤炼多年。不过庆幸的是，在这本书的文字中依然还可以看到一位个性十足的人。在经历种种之后，还能对自己此生的境遇激烈的说：“美，是自由的象征”。我喜欢这样的人，即便具备这样张力的人不一定好接触。
高尔泰是江苏南京高淳人。有关故乡的记忆和气息，在高尔泰先生有关故乡的讲述中充满了喜悦。不过造化总是弄人。高尔泰的大半人生与他的故乡无关。而是在西北边陲的一片荒漠之中。在这片荒漠中，高尔泰体会了最深刻的人性和人生。同时我们不得不承认，人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这一点高尔泰在《寻找家园》中已经详细尽述了。作为一位“生还者”，高尔泰也是用尽了办法。在《寻找家园》中对此也没有做过多的掩饰。对于在多年以后执笔写下这段经历的人来讲，没什么可遮羞的地方。更龌龊的事都已经历，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在《寻找家园》中找不到有关痛楚和悲伤的踪迹。这些人本身就有的情绪被荒野不着边际得无形消解了。人伫立在遍布石头和野草的土地之上是不会产生多余的情愫的。所有的问题都会被“生存”或是“活下来”这样现实的问题消磨得一干二净。在那些消瘦和面无表情的面孔上到处充满了因饥饿产生的恶意。正如我们观察群狼游荡在野地里时无时不刻散发出来的凶猛，却不会直接感受到狼眼中炯炯绿光中的求生本能。
《寻找家园》中讲述的人生是个人的口述历史。但是我们更愿意给这样的口述历史加上一个更为美化后的名称：散文集。就好像这本书重点是文字地整合，而不是历史的郑重重现。这个问题在2008年得到了解决。
在《寻找家园》中最需要关注的是一个地名：夹边沟。说实话，这样一个土气的名字在地图上都难以寻见。如果不是依赖个人的记忆，这样一个地方也同样会被广袤的土地所遮盖。谁会去在意这样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地名呢？
（《夹边沟》油画作品 油画之中展示正是“地窝子”。）
夹边沟，地名，位于甘肃省酒泉市境内巴丹吉林沙漠边缘。巴丹吉林沙漠是世界四大沙漠之一，总面积4.7万平方公里。夹边沟曾经有一个劳改农场，1957年10月至1960年底大饥荒年代，近三千名右派分子被关押在这里劳动改造。
一个面积4.7万平方公里的沙漠，在数据上已经显现它的威力。而当人置身这片沙漠时如同蝼蚁，想死都是奢望。这片土地对任何生命都会不露声色地加以吞噬，一点声响都不会发出。
同样是花城出版社。在2008年出版了杨显惠先生的《夹边沟纪事》这本文笔朴实的纪实作品。现在更为贴切的说法应该是“非虚构作品”。这部《夹边沟纪事》后来成为被我们称之为“命运三部曲”中的一部。其他的两部是《定西孤儿院纪事》和《甘南纪事》。
在《夹边沟纪事》记述的故事中出现了更多的亲历者和生还者。他们与高尔泰在“夹边沟”这个地方有着相同的人生与命运的交集。这两部书中讲述的一些内容可以相互参照与印证。这都是活下来的人才会知道和讲述的事。
历史的机缘和人生的机遇往往就是充满了类似这样的巧合性。不过这样的巧合是后辈无知之人才会发出的感叹。对于当事人来讲。这代表着一切无情的摆弄和嘲弄。在那片荒野沙漠之中，按照西北地区的常识，不出几年时间，被人废弃的居所就会被风沙摧残，地面上曾有的人类活动痕迹都会被风沙掩埋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时间再久一点。这个地名中所包含的人和事都会在记忆里被删除的一干二净。十年，二十年之后。当我们再次莅临那片荒野沙漠时，那片荒野会以一望无际的平静温和的对待每一位探访者。就像一位妙龄少女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还带着一丝被人初识的娇羞。
从一本书牵扯出另外一本书，从一个人牵出另外一个人。这就是因阅读而产生的谱系。我们循着作者在文字中设置的秘密小径寻找草蛇灰线，一步一步在时光的往复来往中一一辨认着具体的人所展示的生活与命运。
从《寻找家园》到《夹边沟纪事》，再到《定西孤儿院纪事》就是一步一步循着这样的线索。在一个故事中发现被隐藏的另外一个故事，不断的扯出更多的。直到触目惊心再也看不下去的时刻。
我有时常常在想，在星垂大荒之中，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在黑夜中狂奔时，其实他心里明确地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即便是一座监狱，于他而言，在这荒野之中，那是他唯一为了活下去做得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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