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寿】散落女红军张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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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寿】

散落女红军张文贵

文 | 汤华明 / 编 | Allice / 图 |刘天鹰、宋义琴

散落在甘肃成县支旗村的张文贵，是目前已知最长寿的普通红军战士，她的传奇并不是享年超过100岁，而是她一生的岁月中始终不忘自己是一个红军战士，一生克勤克俭，从不乱花一分钱。老人的重外孙子刘天鹰是一直照顾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站的亲人。他说，2011年8月，太姥姥摔了一跤，头上、胳膊上都是伤，亲人决定让她住院治疗，因为她的医疗费是国家全报的，可是她说，都已经100岁了，还能往哪儿活？浪费国家的钱有什么意义?老人一直拒绝去住院。支旗村的张书记也告诉我，老人在当地数代人心中口碑特别好，是全支旗村人尊敬的道德模范。

已是耄耋之年的张文贵老人，

还保持着当红军时的军事素养

人物档案

离开红军队伍数十年的张文贵老人，

终身都有过硬的军人素养

张文贵，女，四川省南江县长赤乡人，生于1912年10月。1933年参加南江县苏维埃政府工作，不久参加红军。1935年2月，张文贵参加了强渡嘉陵江的战斗，时隔不久，又转战绵阳的江油县和陕南的略阳县横现河一带。由于她立场坚定，工作出色，作战勇敢，先是被提拔为班长，后来又当了护理排长。1935年3月，张文贵随红四方面军长征，曾两次经历了爬雪山、过草地的严峻考验，参加了10余次大小战斗。抢救护理过上百红军伤员。艰苦的战争生活，使她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红军战士。张文贵随部队长征后，她的父母、哥嫂和两个妹妹6位亲人，先后惨遭国民党反动派和还乡团匪徒的杀害。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取得长征的伟大胜利，在甘肃会宁会师后，24岁的张文贵编入西路军妇女先锋团，1937年春天，西路军兵败后，她与几个突围出来的女红军，借着夜色逃出敌人的魔爪，从祁连山下的张掖一直往东，几个月后来到成县支旗村。离开红军队伍后，张文贵一直生活在成县，1980年后，经徐向前元帅亲自过问，落实了她的红军流落人员身份，获得政府的定补，在成县支旗村里，老人平平淡淡地渡过了她101岁的人生。

曾经驰骋纵横，一生健康渡过

一

晚辈讲述张文贵的青春岁月

张文贵老人在成县的一家人

我在成县支旗村寻找了好久，全村的人没有不知道老红军张文贵的，但她去世后她的后人现在住在何处，却没有人说得清楚。村里的张书记告诉我，张文贵老人的后代都在外地生活，热心的张书记告诉我几个电话号码，我才慢慢找到老人的四外甥女住在天水市的宋义琴、还有住在杭州的重外孙子刘天鹰。说起太姥姥张文贵，刘天鹰表示他是最了解这个让全家人骄傲的红军祖辈，因为从自己的童年开始，一直到太姥姥去世，我与她生活的时间达10多年，听她讲的长征和西路军的故事最多。

与宋义琴、刘天鹰加上微信后，张文贵当红军和长征的青春岁月，立刻被她的晚辈一一道来。那是1933年3月，一个春光明媚、艳阳和煦的日子。在位于川陕革命根据地中心南江县一个叫洪家梁的地方，锣鼓喧天，红旗飘扬，正在这里举行的“扩红”大会，人如潮涌，热闹异常。当红军首长的讲话刚一落音，只见一个俊秀泼辣的川妹子纵身登上台子，抢先报了第一名。她，就是张文贵，一个后来被乡亲们誉为“花木兰”的普通女子，一个离家后再也没有回来的散落红军。

出生的时候，家境的极度贫寒，时时威胁着小女婴孱弱的生命，但幸好她有一位勤劳慈祥的母亲在呵护着。就这样在母亲的温暖中，她喝着甜甜的红薯汤慢慢地成长着。和所有穷人家的苦孩子一样，张文贵从小泥里来雨里去，练就了一副能吃苦又倔强的身子骨。原来在“扩红”之前，张文贵就听大人们说，驻扎在家乡南江的这支队伍，就是是徐向前、陈昌浩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是专为穷苦人打天下、求解放、谋幸福的仁义之师。张文贵报名参加红军后，经过3天的政治学习，部队从长赤区开到南江县苏维埃政府驻地下威。没几天，张文贵被分配到第三区，白天带领穷苦百姓打土豪，分田地；晚上和别的红军战士一起站岗放哨。那个时候，活力四射的她理想也高于天。1935年2月，张文贵参加了强渡嘉陵江的战斗。时隔不久，又转战江油和略阳横现河一带。由于她立场坚定，工作出色，作战勇敢，先是被提拔为班长，后来又当了护理排长。

1935年3月，张文贵随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曾两次经历了爬雪山、过草地的严峻考验，参加了10余次大小战斗。艰苦的战争生活，使她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红军战士。令张文贵感到伤心的是，她随部队长征后，留在家里的父母、哥嫂和两个妹妹6位亲人，先后惨遭国民党反动派和还乡团匪徒的杀害。亲人不幸被害的消息，并没有将张文贵压垮，反而坚定了她跟着红军与反动派的军队斗争到底，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事业奋斗的信心。

95岁的张文贵老人，在杭州的留影

二

悲壮的河西征战后

张文贵不幸散落在陇南成县

张文贵老的第三代和第四代

宋义琴说，我的外婆本是红30军的护理班长，后来调到妇女先锋团还干战地救护。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的第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胜利会师。10月24日，外婆的部队随西路军渡黄河，征战河西走廊。妇女先锋团在开始的时候，确实打了很多漂亮仗，在景泰县的达拉牌一带，他们配合红九军作战，不仅消灭了敌人一个团，还缴获了几十匹骡马和骆驼。外婆说，西路军有了那些牲口，后来成为没有车辆的整个部队的运输工具。外婆还记得在古浪县土门堡的一场战斗，妇女先锋团的战士都是步兵，战斗开始时，两军对阵还可以，后来，冲上来的敌人全是骑兵，打光了子弹的妇女先锋团的战士，只能端起步枪用刺刀与敌人的骑兵硬拼。女红军的个子本来就小，而敌人骑兵居高临下，都是挥舞长长的马刀，女红军简直连应付都很困难，所以那场战斗牺牲了很多女战友。幸好，并肩作战的部队及时赶来，不然外婆跟随的妇女先锋团的那些战士可能都活不成。

刘天鹰转述太姥姥的回忆说，1937年1月中旬，外婆张文贵所在的连队，经古浪、武威、四十里堡、永昌、山丹、张掖，一路拼杀来到高台县城西侧，与红五军的部队一起设防。1月15日起，围攻高台的敌军比守卫的红军多出数倍，敌人还调来大炮从四周猛轰城墙，守城的西路军官兵连续打退敌人上百次冲锋，好几天，火光、硝烟，笼罩弥漫着整个高台。可是，西路军没有援兵，没有弹药、给养补充，1月20日，高台城破，红军兵败。浑身是血、面如土色的太姥姥张文贵，突围后来到城南的茫茫戈壁滩上，到处看到阵亡红军战士的尸体，她伤心得哭了，攥紧拳头发誓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可是不到一个月，她跟随的妇女先锋团从临泽县的大沙退至南面的梨园口，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多，装备精良的骑兵还分黑马、白马和红马等，而西路军战斗减员越来越严重，武器弹药、物资给养完全断了。吃不饱、穿不暖、睡不成倒也事小，枪里没有子弹怎么能与敌人斗？大约在当年的3月中旬的一天，梨园口战斗让西路军在此完全失利，蜂拥的敌人一层有一层包围着红军，包括太姥姥张文贵在内，很多战士被敌人俘获。

一起被俘的男女红军战士，被马步芳匪兵用绳索串链着向甘州（张掖）方向押解。时值隆冬，北风呼啸、寒气袭人，气温降至零下20多度，张文贵和战友们冻得浑身战栗，步履蹒跚地向前苦行。太姥姥当时想，就这样下去，被敌人押到任何地方都是个死，与其受尽敌人折磨、羞辱后死，不如找准机会突围，跟敌人拼死。一天傍晚，天刚擦黑，她见路旁有一圈低矮的土墙，土墙外是一片便于隐蔽的山丘，她便灵机一动，叫喊着肚子疼得厉害要解手，押解的敌人只好给她松开绳索。就在这一瞬间，机智的她趁两个押解兵点烟之际，侥幸逃脱了敌手，消失在夜幕中，与她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女战士。

她们脱险后，一直不放心身后的敌人会不会之上来，本来应该走之前部队西进时的老路，可是，这些地方全都落入敌手，哨卡林立、盘查森严，就算是只鸟也难以飞过去。所以，她们不敢沿相对平坦的河西走廊的城镇走，而是紧贴祁连山往东，讨着吃、窝着住，哪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和感受？几十年后，老人说起来还在流泪。走过难行的扁都口、走过崎岖的民乐山、走过不知名的茫茫的雪地，再翻过寒风透骨的乌鞘岭后，到达一个叫娘娘坝的地方，却遭到一伙土匪的打劫，一起逃难的六个人也被冲散了，她被逼迫给一个姓王的土匪当老婆，可是她坚决不从，被对方打昏过多次。几个月后，那个姓王的土匪意外死亡，张文贵才逃出虎口，她一路讨饭，一路寻找机会回到自己的队伍。可是再也没有部队的消息，再也没见红军的踪影。数月之后，她终于流落到了陇南山区的成县。在城西北抛沙镇一个叫王家院的地方，靠给人做针线、缝衣服、卖烟卷，挣点手工钱度日。后来与一位四川籍的青年裁缝成了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凭着勤劳俭朴和缝衣的好手艺在县城东街购置了房舍，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解放后，张文贵和女儿、孙辈们一起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张文贵老人右边的孩子就是第四代刘天鹰

三

发出一封信，帮了很多人

张文贵老人的西路军战士光荣证、护理排长光荣证

成县政府颁发的红军失散人员证书及履历

宋义琴说，上世纪80年代，因旧城改造，姥姥家的房舍和宅基地被征收，由政府安排迁到城东郊支旗村居住。1978年冬，姥姥张文贵要大姨刘玉琴给原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写信，反映了当年的红军和西路军的散落人员的生活现状。她并没有要求什么待遇，而是希望红军的身份得到认可。时隔不久，当时的军委办公厅复函，有关部门按规定发给她两本证书，一份是红军流落人员证书，另一本是西路军老战士光荣证。其实，这封信不止是解决了姥姥张文贵一个人的问题，成县和其他地区的老红军面临的同样问题也随之解决。

据后来重走长征路，采访老人的原兰州军区团职干部、红军后代赵太国所著的《独步长征》中说，张文贵老人还在外甥女的陪同下，去北京见到了徐向前元帅。自那时起，张文贵老人每月有定量的政府补贴，到2005年，每月的额度是600元。在成县住久了，老人也想去外地走走，见见外面的世界。刘天鹰介绍说，太姥姥于1983年从大西北来到杭州，在我家里住了十多年才回到甘肃成县。

在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张文贵老人自己依靠辛勤劳动，过着自食其力的淡泊生活，从没向党和政府提出过任何分外要求。我采访了老人的后代多人，他们对这个红军长辈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自己艰苦朴素、勤俭节约，也替国家节约。2012年的8月，张文贵老人不慎摔了一跤，这一次摔倒虽然没有重伤，只是左手骨折，可是让她的体质明显衰落（见图）。那时，张文贵的这个大家庭的经济条件都很好，她老人家也拿着国家的补贴，而且住院治疗享受全免，所以全家人都同意将她送进医院去治疗。可是老人却说：去医院干什么，白花钱，都已经100岁了，还能往哪儿活。直到次年6月去世，老人硬是在家里治疗休养。刘天鹰说，老人的无私和节俭，一方面是体现的是一个老红军战士高尚品质。另一个方面证明了一个真理：为什么老人在长征和西路军征战中吃了那多苦，受了那多罪，还能活过100岁？这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她心底无私、低调做人，心胸开朗、快乐度过。2013年6月，经历过101次风雨春秋的老红军张文贵去世，她是散落的普通红军战士中活得最长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