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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俳句是传播微光与颤栗的诗。」

《言叶之庭》

日本有哪些隽永的俳句?

唐棣,泉水白白流淌

「俳句是传播微光与颤栗的诗。」安德烈·贝勒沙尔的评价大概描绘出了这种体裁轻快优雅的特点。我认为相比其它诗歌,俳句的特长在于用短小的语言带出悠远的意境,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上,比如正冈子规写春之将至:

我庭の小草萌えいでぬ限りなき天地今やよみがへるらし。
译文: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不过寥寥十余字,天地间的蓬勃生机竟欲透纸而出。

写春雨:

春雨や傘高低に渡し舟
译文:渡船春雨至 船上伞高低。

如在眼前。

同样写初春的句子,松尾芭蕉有:

雪間より薄紫の芽独活哉
译文:雪融艳一点,当归淡紫芽。

「融雪」,「紫芽」,选取意象色彩素雅清冷干净,教科书一般的日式美学。

而他笔下的夏天呢:

蛸壶やはかなき梦を夏の月
译文:章鱼壶中梦黄粱,天边夏月。

(日本人惯用陶罐捕章鱼,称为章鱼壶)

以上几句都可成绝妙的电影镜头。

松尾芭蕉的千古名句:

古池や
蛙飛びこむ
水の音
译文: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声响。

与古诗中「鸟鸣山更幽」相似又不同。 「鸟鸣山更幽」写的是鸟鸣衬的山林愈发幽静,而蛙跃句,则描绘的是亘古的沉寂被倏然打破之后又回归于更深的寂静。

布满青苔的古池就是万古长空,清脆的蛙跃就是一朝风月。——北大朱良志《刹那永恒》。这种幽深的禅意,只属于日本的「空寂之美」,也就中国人还能勉强领略一点点,要翻译成西方语言怕是极难。

相似的还有立花北枝的

さびしさや 一尺消えて ゆくほたる
译文: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转瞬即逝的光芒比恒久的黑暗更让人寂寞。

长夜充耳闻,风打芭蕉雨打盆,辗转梦难寻 。

晏殊亦有「惊残好梦无寻处」句;到清代纳兰性德笔下稍加变化就成了思乡名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俳句不仅只有写景。比如小林一茶这一句细细品来极有意趣:

米蒔くも罪ぞよ鶏が蹴合ふぞよ
译文:撒把米也是罪过啊!让鸡斗起来。

小林一茶年少离乡,他的思乡之作颇多:

ふるさとや寄るもさはるも茨(ばら)の花
译文:故乡呀,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
鳴くな雁今日から我も旅人ぞ
译文:雁别叫了,从今天起,我也是漂泊者啊!

感谢 @前斋院朝颜 提供这两句原文

第二句淡淡几字,却让人不由怆然。

。心あてに折らばや折らむ初霜のおきまどはせる白菊の花
译文:菊霜不可辨,反复迟疑摘。

如此情态极为可爱。

才女和泉式部的和歌:

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
译文: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

实在是个令人拍案击节的比喻。纤细敏锐的女子心思与众不同。

和泉式部是少见的会在作品中直抒胸臆的日本诗人,比如这首怀念逝去恋人的和歌,

思ひきやありて忘れぬおのが身を君が形见になさむ物とは
译文:本思已忘怀 徒留侬身 莫非君之遗物

我徒留于这世间的躯体,也不过是你的遗物。这样的深情炽烈,在含而不露的日本文化中非常罕有,也更显得动人。

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

此句作为写景的句子已极美,更暗合佛家「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色即是空」的「有无之境」。

朝顔に釣瓶とられてもらひ水
译文:朝颜生花藤,百转千回绕钓瓶,但求人之水。

这句也颇为出名。朝颜(牵牛)的藤蔓生到了水井上,作者为此不肯牵扯水桶,唯恐伤了新生的嫩芽而去向邻人借水——非常可爱的小情怀。

如一些知友指出,所选取的参杂了几句和歌。和歌与俳句的区别在于俳句由“五 - 七 - 五”,共十七字音组成,而和歌(短歌)有五句三十一个音节。两种诗歌本出同源,形式接近,互相影响,只是格律要求不同。故放在这里一起鉴赏啦。

很多知友评论说俳句不如唐诗宋词,说一点点我的想法。我认为,文学作品或有高下,文学形式却没有。古体诗与长短句因为严格的格律,对仗,字数要求,看起来比松散,小品式的俳句更精致,严肃,这也让许多人下意识的觉得唐诗宋词更「好」,然而美本就有许多形态,严肃规整是一种美,清新自然也是一种美,如严妆美人与小家碧玉,云鬓高鬟与青丝婉伸,黛玉葬花与湘云醉卧,静静欣赏她们各自不同的美就好,何必非要分出高下,抬高一个,贬低另一个呢?所谓泱泱大国之风,绝非孤高自赏,而是兼容并蓄。望君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