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母亲的泪痕』——《东山文学》016期母亲节专辑

   那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的时代。

   大年三十。年夜饭是家家户户围炉过大年的传统习俗，这是农村最隆重最喜庆的一天。农民们忙了一年，也就是春节这几天才得于放松下来。

父亲去世得早，家里还有母亲、我和弟弟妹妹。那时候家里穷，年夜饭只有一盘白肉，一盘青菜、一盘吧浪鱼、汤是白菜汤，外加一个甜豆腐汤。

  母亲被姐姐、姐夫请去围炉，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妹妹围着三菜两汤吃团圆饭。姐姐是童养媳，和我们三个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不那么亲热。姐夫是生产队长，管着几百号村民，逢年过节总有一些乡亲送吃的喝的用的，日子过得比较富裕；年夜饭也丰盛，就把母亲请过去围炉。但只过了一小会，母亲就眼里泪痕未干的回家来。我问母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母亲也不答腔，顾自坐到床边楞神。那年母亲50才出头，却有60岁的模样。我是老大17岁，妹妹15、弟弟9岁，都是懵懂的年纪。弟弟傻鸟似的问母亲是不是姐姐骂你了？母亲摇摇头说吃你的就闷头在床上倒下，顺手把蚊帐也放下。弟弟还想问什么，妹妹扯了他一下手小声说你没看到妈妈有泪痕吗？

村里头有人开始放鞭炮跳火堆了。

弟弟妹妹很快就忘了母亲的事，欢天喜地的出去凑热闹了。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高兴地去围炉却带着泪痕回家，但我知道母亲有心事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不知不觉我长成了小伙子了。这一年，我告别乡亲、母亲、所有的家人，参军来到了江北的部队。

从南方到北方，天气真是冷啊！鹅毛大雪纷飞，积雪淹过膝盖，营房的水管都被冰冻住了，用水要用火烤水管水才能流出来。上厕所是最头痛的，裤子一脱，屁股比打针还痛。打针是针头的部位痛，上厕所屁股像几十把针在扎，整个痛！尽管天气的差异给生活带来些不便，但那时年轻，刚当兵血管流的都是热血，心也是滚烫的，这多少也抵消了些寒冷的季节。

年夜饭是当兵一个月后在部队大食堂用的。那是部队特地为欢迎我们新兵安排的年夜饭。排着队唱着歌走进食堂一刹那，望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丰盛的年夜饭，看着战友们狼吞虎咽，喝啤酒像灌马尿。见景生情，我想到了老家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他们此时的年夜饭是不是还摆着那寒酸可怜的三菜两汤？我心里突然一酸，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那年母亲去姐姐家围炉很快就回家，而且眼里还有泪痕的原因了。那是母亲看着姐姐家满桌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继而想起家里那寒酸可怜的三菜两汤，她的儿女们还吃得津津有味。此情此景，母亲脆弱的心到了极点，她怎么还吃得下？她怎么能不偷偷抹去泪水留下泪痕？我那可怜又慈爱的母亲啊！

这个年夜饭我是和着泪水吃下的。

之所以还吃得下，是因为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让母亲在有生之年而且是不久的日子里也能享受到这些山珍海味！一定不让她再偷着抹去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