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刚
因为参加老师儿子的婚礼,我重回了一趟母校。
母校,带着不能碰触的疼痛,躺在夜半最深的梦里。翻身,都会压疼。
一座北方小城,一座1948年创建的学校,没有深度影响中国历史进程,也没有培养大师级别的名家巨擘。但在万千毕业生心中,这是人生奔跑的起点,是职业开始的码头。她为晋城市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的中小学教师。现在当地各学校的中坚力量,基本都是晋城师范的毕业生。
谈起母校,真是让人千般感慨,万种唏嘘。在统招统配的时代,因为包分配,加上职业的稳定性,她吸引了南五县最优秀的学子投考。学校里随便找一个路人甲,很可能都是自己所在学校的中考第一名。其貌不扬者,多是成绩优异者。当然,女孩子居多,毕竟,大多数家庭希望丫头将来当老师。我们班里39个人,男生12人,男女比例几乎是1比2.5。男生很珍贵的,打扫卫生区都得平均每个组分3个。
所以,孩子问我,爸爸,你上学时为什么是班长?我说,男生少,轮着当,到我这里后大家就都忘了这事,就这么把别人给耽搁了。
后来国家不管分配了,最好的学生纷纷投入高中的怀抱。师范渐渐没落了,至少我们这样看。后来师范改制,变成3+2,成了专科;再后来,与其他学校合并成为职业技术学院,与技校换了校园。我们的母校不见了。
更惨的是,红星街改造,新路从校园里穿过,原先的校园被撕成了两半。前面的教学区、办公区封闭起来,成了技师学院,后面的住宅区变成了一独立的小区。住在这里的老师们去远处的校区上课,得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往返,那种悠闲自在地穿过校园里柳树遮映的表面剥落的水泥路到前面大楼上课的时光再也没有了。
我其实每年都来这里。学生参加中考体育测试,就在技师学院。连续三年,我找不见记忆中的影子。熟悉的宿舍楼、操场、教学楼,迟到时为躲避老师钻进去的一片冬青,毕业时爬上去照相的粗壮的合欢树,荡然无存,只有餐厅还孤独活着。据说大门还是以前的,但怎么看都没有当年柳条掩映中看木质校牌的那种真实和亲切。我的母校,已经死了。
去年同学聚会,毕业16年了,大家都想回母校看看,有人说,母校早已没有了,看什么呢?一片沉默,一片叹息。
拆了建,固然好。可是,那么多人的记忆,如何安放?
在等新娘的时间里,我和孩子下楼走走。老师住的是单元楼,在大门右侧,这一侧还有几幢,有的是我们在校时就已经建好入住的,有的是后来建的,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大门左侧也有一幢对称的楼,但是后面就是平房了。让我难忘的就是这些平房。
每一排都有好几家,格局基本一致。前面有一个很小的院子,围墙半人高,有的院子里种着一两棵果树。因为屋身低,屋子里比较潮湿,还有点昏暗。后面是厨房。我记得老师当年住在第二排的第二家,我有时候去家里找他说班里的事,进去后觉得很憋屈,不舒展。后来他买了前面的楼房,搬进了新家。
如今,这些平房还在,有的换了塑钢的窗户,还住着人。有一棵果树葱茏繁茂,将枝叶伸到围墙外,有的小院子里种了几株玉米,缠了豆角的青藤。我拿出手机照张相,背景是校外高耸的楼房,挺拔壮阔,眼前低矮的红砖青瓦的平房,怎么看都显得寒酸。但在我眼里,又有几分熟悉的温暖。
学校的后门还在,那是两扇关着的铁门上开着的一扇小门。当年我们来学校,从车站走小路到后门外,进了围墙上的门,下两级台阶,就进了铁门。我们背着包包,三两个相跟着,从后门进来,经过老师们的小平房,路过高大的柳树,和一个露天水龙头,绕过教学楼,再路过前面几排老师们住的平房,进了宿舍楼。
我走近去,铁门锈迹斑斑,开着的小门外一丛杂草,一堆杂物,看来,围墙上的那个门早就被封死了,这个铁门废弃了。
往东走,我想看看当年的操场被割裂后,这一小半儿现在是什么样。然而,一片绿色挡住了我的路,也挡住了视野。这里变成一片玉米地了。那时候,是300米跑道的操场,铺了细碎的矿渣,有人摔了一跤,矿渣颗粒嵌进了皮肉,处理颇费劲。操场边挨着路,有一个厕所,体育老师测试跑步,对我们说,起点在那里啊,就是那里,我们不说那个词,大家明白吧?我们哈哈大笑。去年有一次在电脑铺里,我偶然间遇到了他,没想到他对我还有印象,16年没见了。估计与我当年经常参加长跑有关。
有一对夫妻从玉米地的小路走出来,与一位乘凉的老太太打招呼,说自己地里的东西长势不错。我很不解,这是当年运动会热闹非凡、各争荣誉的地方吗?是老郭喝了健力宝跳远勇夺名次的地方吗?是我在跑道上咬牙追强哥的地方吗?是我们翻过院墙抓小偷的地方吗?每一株玉米,有没有感受到大地深处年轻汗水的滚烫?每一朵白云,会不会记得当年的追风少年?
从操场到后门的那条水泥路还在。我叫两三个同学去给老师拉煤,用小推车,从操场拉到老师住的平房。小飞坐在空车上,我们笑着,推着,稍有坡度,我们就跑得很快。那时候校园那么大,我们任意走;日子那么长,尽情挥霍。
20年前,我们懵懂无知,用生涩的眼光打量这个校园。17年前,我们怀着不舍,含着眼泪告别。今天,再次回到这里,除了这几排小平房,这一扇废弃的铁门,这一条依旧灰白的水泥路,我再也找不到关于母校静默的记忆了。当年的老师慢慢地老了,当年的柳树不见了踪影,当年的校园,已经不是校园了。
我想看一眼,就看一眼,毕竟我有三年最美好的时间在这里轻轻走过。
我再看一眼,只看一眼,我的记忆可以终老于此,再无舒生。
附:17年前的毕业照
作者简介:李刚,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苇町中学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期待春风。
编辑:林新暖 制作:吴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