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进入书法的几种方式
这个题目看起来比较诱人,怎么看懂书法,这个问题确实在大家的心目中,像书法、绘画这样的东西,特别抽象,尤其是书法,他又是中国的文字,但又不是我们每天接触的这种印刷体,他带有很多很强烈的个人的、内心的,还有一些技术上的各种难题。所以我们普通人在欣赏她的时候,往往会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所以我取了个小标题,漫谈进入书法的几种方式,我当然不敢说这是唯一的方式,因为有很多方式,所以我今天就给大家汇报一下。
首先,我们先来看一段话,这段话是邱振中先生在《书法》这本书里写的。
“我想,书法对于一位知识者,绝不仅仅是个修养、爱好的问题,对于任何专业的人们,它都可能成为一个深入中国艺术、中国文化的入口。能动手写一写固然很好,但正确地感受、理解书法,对于一位构成未来中国文化基底的年轻人来说,比他能动手写几行毛笔字重要得多。”—邱振中《书法》
我想这段话,放在今天这个场合说,非常合适、恰当,因为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知识的,而且是掌握了非常甚至高水准的科学文化知识的人。
写不写书法是次要的,但是我们能够看懂书法,就有可能通过书法这一道门坎,进入到中国文化和中国艺术的最核心的地方。
大家知道微信里经常传一篇文章,说熊秉明先生曾经说过,书法是中国文化的核心的核心。所以就把他的价值、他的地位提高到一个在当代学术里面,提高到一个最高的位置。所以邱老师这句话也有道理,把这个中国书法看成是进入中国艺术、中国文化的一个入口,我觉得在座的各位如果有可能的话,都应该花一点点时间,想尽一切办法去看懂书法。
我们有一个最深切的体会,作为一个书法工作者,经常有人会问我,“这字写得好吗?”写得怎么样?好在哪里?是不是因为他名气很大?……比如说右边这幅王羲之的得示帖,有很多人会问,它好在哪儿?怎么个好法?这样一连串的问题,我们往往是措手不及,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范景中先生《在附庸风雅和艺术欣赏》这样一本书里面也写到过这样一件事情,他说遇到这样的提问,也常常感到哑口无言,无法回答。即使对这件作品有很深的体会,但是也没有办法把一个风格史(风格发展的历史)的系列给提问者展现出来。
因为那可能是要花几年的时间才能够讲清楚的事儿,甚至一辈子都讲不完、讲不清楚,这样的一个东西,怎么让大家在瞬间了解,怎么让大家通过作品这样一个平面的东西深入进去。
如何才能更快地进入到一件杰作?这确实是作为我们书法工作者的一种责任。
歌德很早就讲过一句话,他说,在谈论一件一流的艺术品时,几乎必须要谈到整个艺术。
美国文学家、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也说过一句话,一个艺术家的创作,他的作品是从他的身体和灵魂的深处分沁出来的。就像我们身上的汗液,就像女人的分娩,它是一个痛苦的经历,也是一个彻底的从自己的深处、灵魂的深处分离出来的一个东西。
你别看这些书法家,刷刷刷几秒钟就弄一幅作品出来,但实际上是经过长期的训练、思考,最后得出来的一件作品,它是那一刻、那一刹那之间这个人的灵魂的一种映照,是不可再生的,严格来说,任何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有价值的艺术品那都是不可再生的,它都是那一瞬间产生的。从这个人身上,经过痛苦的历程分娩出来的。
所以,当我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清楚地讲述整个书法史时,(所以我们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回到作品本身,就是我们面对作品,由外而内)通过不同的细节进入到这件作品的迷人之处。(就像一幅作品就像一个森林,这个森林再怎么茂密,再怎么神秘,我们也得想办法进去,那么就会有很多种办法,我们可能通过山脚下的某条路进去,甚至可以坐直升飞机降落下去,都是一种进入的办法,所以这个就是每个人个人的事情。)
当然通过各种文献了解作品也不失为一种办法。通过阅读,通过别人怎么样形容这件作品、怎么样描述这件作品、怎么样评价这件作品,用这种方式进入也是一种办法。
但是这里遇到一个问题,就是在过去的传统的书论中,古人写的文章可能三言二语写得很精彩,问题写得很清楚,但是作为文学化的描述里面,他带有太多的修辞成分,比如米芾的《海岳名言》,是他很有名的一本书论文集,他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迂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是何等语?就是说这种话太过于形容了,他接下来要说自己,他说我要谈书法的话,(故吾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最关键的要在入人,要把东西要说透。
所以今天我们试一试,用我的办法看能不能入人。
范景中先生专门写了一本书叫《附庸风雅和艺术欣赏》,他写这本书的出发点就是因为他经常被别人问到,别人说,范老师,你作为这么大的一个学者,你给我讲讲这幅画好不好,好在哪里?他哑口无言,没法回答你,所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写了一篇几万字的文章,专门讲怎么样去看一件作品,怎么样去评价一幅作品,但是他里面谈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东西,就是附庸风雅这个词。
他里面曾经用一个例子,我觉得放在今天讲讲也不错。
孙星衍先生(孙星衍(1753年~1818年) 清著名藏书家、目录学家、书法家、经学家。字渊如,号伯渊,别署芳茂山人、微隐。阳湖(今江苏武进)人,后迁居金陵。少年时与杨芳灿、洪亮吉、黄景仁以文学见长,袁枚称他为“天下奇才”。于经史、文字、音训、诸子百家,皆通其义。)是非常有学问的,而且也非常擅长做考据。
他的外甥叫秦小岘,外甥家里夏天的一个蒸饼,没吃完的一个蒸饼放在家里,干裂发霉,这个裂纹的形状就很像古代的文字,所以他外甥就把就跟他开了个玩笑,他找了张纸,把饼上的裂纹以篆隶的感觉写出来,然后寄给他舅舅,舅舅是个大学者,大文字学家,当然也是碑学大家,他舅舅一拿到这个文字一看,说,字画古拙,的是秦汉时物。(肯定是秦汉时期的东西),旁征博引,考订成一帙,(写成一篇大文章),并寄给他的外甥,并且要外甥把这块砖寄给他。秦小岘一看信,没办法了,只好如实报告,他说:久为鸟鼠食去矣。(早就被小鸟和老鼠吃掉了),并且把这个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舅舅,他舅舅显得很愤怒,大恚(hui),(非常生气),你竟敢戏弄我这么大个学者,你这么忽悠我。让他很没有面子。
这个故事虽然好玩,直接就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再有学问的人、再厉害的人,你也有知识盲点存在,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再大的鉴定家也有失手的时候,也有这种可能性。
附庸风雅并非迷信,你比如说,大家都说这件作品好,我们暂且附庸一回,但是我们不要迷信他这句话,他说好就好,他说不好就不好,这样是不对的。
而是在我们进入这件作品最早初期,我们不得不选择附庸这样一种道路,附庸实际上是一种试错和学习的方式。别人说好你跟着说好,这实际上是一种试错的方式,你早晚会知道他不好,所以,这里所讲的附庸他必须是足够的“风雅”,你不能谁都附庸,首先附庸的东西是要好的,也就是要认定一个很高的标准。烜赫书史的大家都是已经认定的标杆,这个毫无疑问,在他们的作品里,至少都具有一种他人无可替代的特质,以细致的方法加以分别,就成为进入作品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