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有一只鸟的自由？
1.
书房外面是一个露台。
我坐在书桌前写文章，抬头望出去，是高远辽阔的天空，漂浮着几片云，蓝中见白，无限伸展出去，与浓绿的树冠、瓦灰的屋顶融为一体。
然后，我就看到一只麻雀，自栏杆处钻到露台上，探头探脑、大摇大摆跳过来，又一只，紧随其后。两只小萌物，快速跳到了边缘处，向下探出头瞅一瞅，展开翅膀就飞了下去。错眼间，就看到它们又飞起来，一前一后，落到梧桐树高高的枝桠上。
突然感慨，这些鸟，可真自由，想飞即能飞，想跳便去跳。
这个处于三层的露台边缘，是一圈密密匝匝的栏杆，即便如此，每每女儿靠近，我总会禁不住叮嘱：小心点，不要太靠边上。明知道栏杆结实可靠，却依然克制不住的担心。所以，女儿总会配合：“妈妈，我知道，我不往外伸手。”也的确，她再没有伸过手，去感受风穿过指缝所带来的，只有大自然才能给予的柔和。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相对小鸟，她竟这样不自由，我们竟这样不自由。
囿于身体构造，人不可能会像鸟一样长出翅膀，但心的翅膀却一直隐形在身体里，心灵上。每一个孩子都有一对大大的翅膀，它们藏在心里，需要的时候，自会随时带着他们自由飞翔，比如在故事中，比如在艺术里。
而我们，却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限制着，让她隐藏的翅膀越变越小，也让她的世界越变越小。
于是久而久之，孩子们的心也与我们一样，不再自由。
2.
我仔细思考，我们的不自由源自哪里呢？
大概是，我们觉得，世界太大，远方太远，熟悉的地方没风景，想看的风景永远在远方，于是，身边的美好总是被错过；
大概是，我们觉得，日日得见习以为常的事物，让我们失去了好奇，也就无心探究他们有怎样的更替变换，怎样的源远流长。
我们生而为人，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每天却满脑子中产阶级的焦虑，满肚子尺多寸少的计量。谁会去观察一只鸟的翅膀？谁会去研究一棵树的变化？谁又会去关注风与四季的自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令一季一季更替。我们从未驻足看看周遭，一株草、一片天、一棵树、一只猫，都会带给我们怎样的讯息。
我们以为，能够缓解生活压力的是远方的田野，却忘了，在去往远方之前，应该先关注一下我们已经看到的东西。
比如树，比如四季。
就如同布丽塔·泰肯特拉普所著的绘本《树》所表达的那样，看世界的多彩，万物的讯息，在冬去春来中，在四季变迁中一一展现。
3.
前几天收拾换季衣物，女儿问：“妈妈，什么时候能穿羽绒服啊？”
我问她：“你觉得呢？”
“冬天的时候呗，冷的时候。”看我点头，她喜滋滋地笑。
我能认出，这样的笑，是一种对变化的期待，也是她对季节更替时间变迁最初始的认知和期待，单是言语上的肯定回应，已经让她笑得这样满足。
“妈妈，什么是四季？”女儿问。
对呀，是什么呢？
如果让我形容一下四季，我大概会这样回答：
“我知道，春天温暖，夏天火热，秋天萧瑟，冬天寒冷。”这是小学时就有的常识；
“我知道，春天乍暖还寒，夏天大雨如注，秋天硕果累累，冬天银装素裹。”这是中学时学会的修辞；
“我知道，春日花开，夏日蝉鸣，秋日叶落，冬日静寂。”这是文学青年的感悟；
“我还知道，春天‘天街小雨润如酥’，夏天‘几回疏雨滴圆荷’，秋天‘数枝金菊对芙蓉’，冬天‘寒梅已作东风信’。”这是有了更多文学积累后，更文化的表达。
我们知道很多很多关于季节的形容词修饰语，所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但在看过绘本《树》之后，我却突然意识到，这些仅仅是最笼统的认知，是干巴巴的词汇，是知识的汇集，却少了刻骨的生命悸动，少了鲜活的色彩流转。
这样的认知，甚至不如女儿那个对变化充满期待的笑意更有温度。
孩子们对世界的好奇，多体现在我们自以为完全不重要的方面，那部分被我们忽略不计的世界，统统又被他们捡回来，变成一个个奇怪的问题，让你无从回答，又满怀羞愧，因为从未关注到。
所以，孩子们真是智慧的物种，没有固化思维的条条框框，他们可以展开隐形又自由的翅膀，将目光投向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煞有介事地观察。就如同《树》里在那只西方世界里代表智慧的猫头鹰，不正是孩子们的化身吗？
4.
大地陷入了冬天的寒意，森林里的万物一片寂静。
猫头鹰在树上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我是被这样的一段文字打动的，在最初看到《树》的时候。连带打动我的，还有画面上从头到尾屹立不动的那一棵树，以及树洞里的那一只猫头鹰。
书名虽然是“树”，主角却是一只猫头鹰，而故事，则是四季。
这是一个关于新生的永恒童话，猫头鹰就那样藏在树洞里，观察着雨露阳光，风花雪月里四季的轮回，窥视着年年相似却又年年不同的自然世界。
真是一部画面美、设计美、文字美，哪哪都美的作品。
画面之美，在于层层叠叠的色彩，天空、森林、叶子、土地…每一页，繁忙的自然世界中都有与颜色、动植物相关的变化，极富层次感。
文字之美，在于歌谣般优美的韵律，读下来，总让人轻易就沉浸在一致的韵脚、和谐的节拍中。
四周的白雪开始融化，泥土里偷偷钻出了嫩芽。
小熊仔在树上愉快地玩耍，春天的脚步还会远吗？
……
小鸟掠过茂密的树荫，美丽的鲜花开满了森林。
狐狸们嬉戏，鸟儿们歌唱，夏天已经在来的路上。
……
而设计之美，则在于设置在阅读互动中的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作者固定树的位置，利用书页中心的一个小洞，让每一次的翻页变成一场自然的换装秀。
每翻开一页，就能看到随整株大树的变化而表现出的时光荏苒，随时光荏苒而来的，是树上多出来的小鸟的洞、小熊仔的洞，小松鼠的洞，小狐狸的洞，这些树洞中的小动物们，随着春日的苏醒而鲜活起来。春之希望，夏之繁盛，秋之沧桑，冬之寂静，尽数绽放于四季的流动画卷中。
5.
这样一本书，除了美，还有着小朋友们所喜闻乐见的与之生活经验相契合的认知。
秋天的树叶变红又变黄，白天暖洋洋，夜晚微微凉。
小动物们赶紧把食物储藏，即将到来的冬天是如此漫长。
比如，秋天是色彩最丰富的季节，却也的确昼夜温差大，白天暖，早晚凉。这先符合了孩子们生活中已有的经验，再呈现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得到一种被印证的成就感。
李利安•H.史密斯在《欢欣岁月》中提到：孩子们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书中寻找永恒的真理，以及能给予他们心灵愉快温暖的答案。但是对于隐藏在阅读这一行为下的深刻含义，他们是隐约了解的。
也的确，这种阅读的过程，这种寻觅的过程，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满足。
所以，一本《树》，被女儿翻了很多很多遍，也被我翻了很多很多遍。
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开篇，这样写道：时序之入冬，一如人之将老，徐缓渐进，每日变化细微，殊难确查，日日累叠，终成严冬，因此，要具体地说出冬天来临之日，并非易事。
春、夏、秋亦如是。
却也因此，当我们真的静下心来，陪孩子一起，去观察，去体悟，是否也会多出太多惊喜？
孩子在书中四时变化里，看到冰雪融化、春生嫩芽；看到狐狸探出头、熊仔爬上树；看到蜘蛛结网、松鼠嬉戏、小鸟吱吱，蜜蜂采蜜；看到夏夜星光璀璨，冬日白雪堆积…
而我们，也看到了在漫漫人生路上，已经错过已久的风景。
所以，我们在身体上虽没有一只鸟的自由，在心灵上却能够更自由。
因为心灵，可以又纯真又博大。
言君绘本书评系列：
作者：言君，姑娘三岁，成长在“妈妈”和“儿童文化服务者”双重职业的路上。
插图：布丽塔·泰肯特拉普 ，出自绘本《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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