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国》与2046：不为人知的香港往事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几代人看着文字就能唱出来的歌词。在2016年在港大《一首歌一个时代》的演讲席上，龙应台本想以几首港台民谣去强行影射政治，却不料，这首歌由香港浸会大学副校长周伟立领头唱出，并渐渐带起全场深情合唱。他回答，这是他的时代，影响最大，印象最深的一首歌。

是哪条大河，波浪宽阔，稻香满岸？

是长江，是黄河，是每个人家乡的那条河，是母亲河。

我想我们对港人能齐声合唱这首歌，是有些“原来你也在这里”的讶异的。一百五十年来，他们在这条河上，渡去，又渡回，感情始终是复杂的。一叶扁舟，在上百年历史的洪流中想要保全自我，他们和我们都经历了太多。

是怎样的历史，能在浅浅的深圳河两岸划下深深沟痕？香港的殖民历史分为三段，1841年划走了香港岛，1860年划走了九龙半岛，1898年划走了新界和离岛。香港有两条街道，将这历史的节点刻在了路牌上。一条路叫水坑口，一条路叫界限街。

水坑口，又叫波赛臣街。看过笔者前面几篇文章的读者对香港地名的起名情况一定还有些印象。大量重要的街道都由英国皇室、著名将领和官员、历任港督而得名，但波赛臣并不属其列。波赛臣路英文是 Possession Street，本义为占领街。

🔺如今的水坑口街 

香港的占领历史始于1841年，当时的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琦善和英国的殖民地商务总监义律拟定了《穿鼻草约》，草约中清政府需要赔偿林则徐销烟的损失，并割让香港岛。

英军最初登陆的驻营地在今日港岛西侧，后来开辟海边向西侧高地的道路，便是“Possession Street”，但当时的华人并不随之称呼波赛臣街，而是由路边入海的水坑取名为“水坑口街”。可以说，这是香港殖民最初的标记。

另一条路，在地图上看，几乎从东至西笔直地贯穿九龙半岛。笔直又漫长的一条界限街，是刻在九龙半岛的一笔殖民者的切割记录。今天非洲诸国动辄几百上千公里的笔直国境线，就是欧洲诸国在19世纪对非洲进行殖民统治之时所留下的痕迹。他们拿着笔尺在地图上随意比划，就完成了势力范围的划分。

🔺《北京条约》所划九龙半岛界限 

1860年《北京条约》签订之时，双方划定九龙半岛的版图如上图所示，界线以南划入英国管治范围。但界线附近一直到1911年后才发展起来，为了配合解决租界内外的地税问题，便在界线上修建了一条道路，即“界限街”。

再往后，这香港的边境又划到了深圳河以南。从此，河流南北土地落入了不同的历史轨道，一转眼就是百年光阴。从1841年到1997年，150年很短，不足以改变族裔，不足以改变姓氏，短短的六七代人就足以跨越；但又很长，长到历经无数战火，长到世界变了模样。

在电影《2046》里，周慕云写了一部名为《2047》的小说，书中有一辆定期开往2046的列车，2046是一个虚构的地点。“根据2046列车的乘客指南，1224、1225地区是一个特殊寒冷的地区”，1224、1225现实中是平安夜和圣诞节，这里用地点影射时间，有理由猜测，2046也可以用来影射时间。

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给出了从1997年起始50年的期限，异邦文化造成的错位，就努力创造共同语境来弥合，剩下的交给时间。无论王家卫如何否认电影的政治隐喻，现实中的2046就是50年期限的最后一年，在那里仍然可以摇摆、可以迷茫、可以怀念。而2047就已经一脚跨进了现实和未来，这一时间节点如同烙印般真实。

电影中周慕云滞留香港是六十年代，片中轻描淡写地提及由于1966年底船票加价，引发九龙骚动，所以客居湾仔。这其实是香港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事件，但由于人在其中，反而无法感知到变革的发生——

1966年，由于来往港岛和九龙的天星轮渡大幅涨价，引发市民上街抗议，随后引爆市民对港府军警贪污和暴力执法的长久积怨，竟造成连续几晚的九龙骚动和十几人死伤的惨案。这一事件成为其后连串社会运动的开端，日渐凸显香港市民的自主意识。

🔺向右滑动看更多图片：红宝书、大字报、大标语

1967年香港五月风暴更是受到大陆当时政治运动风潮的影响，香港人使用罢工、示威、大字报等一样的宣传手段和运动方法，去反抗港英政府的统治。

1970年始由《美日安保法案》引发的保护钓鱼岛运动，激发大陆、香港大量青年站在了同一阵线，维护祖国统一，大量红色爱国歌曲、电影都在这一时段前后进入香港文艺视野。马英九、周伟立（开篇提及唱《我的祖国》的副校长）等人正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中度过大学的学生生涯，所以，这么看来，他会深情地唱出“一条大河波浪宽”也不奇怪了。

时间在慢慢靠近，而人心的变化却不像降下旗帜，再升起新的旗帜那样简单。如果硬要把《2046》解读出一些隐喻，也许就表达了这样一种迷茫和“忆往昔之不可追”的意味吧。

2046，远在数十年后，又和渐行渐远的过去千丝万缕地联系着。迷茫着，摇摆着，被规定着，被改变着，犹豫不决也大可理解，反正还有时间，不妨看看大河里翻滚的浪花，闻闻白帆间飘扬的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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