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文集《幸福的建筑》的一篇书评
是最喜爱的作家阿兰·德波顿的作品
文中浅色字段为原书引文
1.
我们小时候,虽不至于物质匮乏,却也的确算不得有多丰足。
那时候,在北方城市或小镇长大的我们,大概会有这样的记忆。
住着红砖垒就到平房,一排一排错落开去,留出并不狭窄的胡同,也是红砖铺就,自行车骑在上面,会有咯噔咯噔微微的颤动。
每家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院子。若房主人善于打理,则院中总会有几棵果树,几蔟鲜花。别出心裁者,还会铺条石材小路,将院子做出功能区分,整齐漂亮,又添野趣。
若房主人压根没有这根弦儿,或心思忙于他物,大抵也会在院中种上两棵果树,或者红枣,或者石榴。在那个素朴的年代中,中秋节前后打下红枣,摘下石榴,也会生出一种别样的满足和幸福感。
夏天,相对于屋内的沉闷燥热,院子里,果树下的那片阴凉,正合适放上小小一张饭桌和参差不齐的几把板凳。夕阳已经落山,天光依然大亮,清爽的夏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带走缕缕菜肴的香气。
那是个某种饭菜香气就足以弥漫一整个童年的无忧年代。
阿兰·德波顿说:“或许在我们的生活最成问题的时候,我们才最容易接受美的事物。”
那个年代没有丰富的物质,却有富足的精神,有敏锐的对“美”的感知力,以及很容易就获得的幸福感。
2.
之后,大概在中学时期,我们搬进了楼房。
普通的住宅区基本都是灰灰的方块一样的建筑,一栋一栋排排站,哪有过多的考虑楼距、绿化、容积率。
那时候大概是二十世纪的八九十年代,西方世界里的建筑,正经历着如火如荼的“现代主义国际风格”思潮改造。那些现代新锐的建筑师们,认为“努力赋予建筑以民族性是荒唐可笑的。”所以,“他们无意创造‘墨西哥式’、‘瑞士式’和‘苏格兰式’的建筑作品,而热烈渴望“国际风格”的东西。”
德波顿对此是持有批判态度的:“我们自己的旅行当中,别的国家的建筑,最有吸引力的正是区别于它的邻国的民族性的东西。”
那时的中国,初初改革开放,经济才起步,现代主义被内地城市规划师或建筑师们所借鉴,新发展的城市居所,变成了功能与实用主义主导的方盒子,灰扑扑的方盒子。
即便这样,在搬进崭新的小区的时候,在看到整齐的楼宇、干净的楼梯以及窗明几净的居室时,依然觉得很美,有着几乎溢出的满满的雀跃和激动,还有一种本能的美滋滋的自豪感。
这大概就是阿兰·德波顿在《幸福的建筑》这本书中所探讨的建筑之于我们的最直接的意义。
“建筑讲述的是某些特定种类的幸福。将某幢建筑描述为‘美’的,其含义也就并非限于纯粹的美学爱好,他还暗示出你透过这幢建筑通过其屋顶、门把手、窗框、楼梯和家具促成的那种特定的生活方式的吸引,美的感受是个标志,它意味着我们邂逅了一种能够体现我们理想中的优质生活的物质表现。”
“当我们说喜欢某幢房子的时候,其实是在说我们喜欢它向我们暗示出来的那种生活方式。这些东西能帮助我们确定我们是何许人也。”
3.
再之后,我们上了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路走过而立,即将步入中年,大部分人成为了漂在北上广深的城市新移民。
而城市和建筑,也与时俱进,愈见繁华。居住社区开始融入不同的异域元素,也源于此,各种风格的建筑开始奋斗在地产商的竞技台上,人们开始有了更多的选择,有各式社区、高档住宅可供选择,甚至洋房别墅也不再遥不可及。
我们步入相对丰足的物质生活中。而生活的重心,则稳当当地着陆在“家”这个温暖美好的所在。
“我们将那些其态度配得上并支持我们自我的所在敬称为‘家’。将一幢建筑称之为家不过是承认它跟我们珍视的内在之声恰好合拍。”
我们的身体需要一个家来遮挡风雨,精神上同样需要它来补偿我们的脆弱。
4.
现在,我们住进了更好的房子,童年咯噔咯噔的自行车也早已换成了安稳舒适的私家车,甚至旅行,也成为了每年的必选项目。
“旅行的话,你最想去哪?”当被问及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总是一如既往。
“西班牙,巴塞罗那。”如果再被追问一句为什么?“因为高迪,还有他的建筑。我想去看看米拉公寓,看看圣家族大教堂,看看巴特罗公寓和古埃尔公园……”
西班牙,巴塞罗那,安东尼奥·高迪,米拉公寓。
这是除了家的意义之外,我对我所认为的美的建筑的最强烈的向往。
“建筑带给人的幸福感,并非源自于对民俗式异国情调的天真向往,而是来自于一种希望:不同国土之间的真正差别应该在建筑层面上得到适当的表达。”
我们期待那些能够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正在此地而非彼处的路标、屋顶、窗户和整栋建筑。这些有地域性民族语言的建筑,将会是我们旅程中所得到的最大赐予。也是我们对人生宽度无限延展的最理想途径。
5.
一路走来,建筑成为了我们成长的见证者,也成为了我们缅怀过去的陪伴者。
读《幸福的建筑》,让我更加笃信,建筑有着自己的语言。
虽然很多国家在发展过程中的某一个阶段或许与别国城市面貌趋于相同,但人们对于自己国家中那些亲历的时代却是互不相通的记忆。
在中国原创绘本《独生小孩》中,我印象深刻的有这样一个画面:高楼之下,一个小小的人儿撑着大大的伞,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远处的大烟囱冒着白烟,在飘雪的天空中升腾。忙碌的大人们,繁忙的工业建设基地,以及那一代独生小孩们孤单单的身影。
绘本《独生小孩》插图,郭婧,中信出版社
你看,寥寥几幢建筑描绘,就清清楚楚地表现出了一个时代的剪影,所以说,再没有什么能够对“时代印记”比建筑的表达更加清晰了。
或许我们并没注意到,在通往人生意义的终极主题中,建筑一直是一个见证者,理智又克制地陪伴着我们。
6.
读到现在,或许你会问,建筑和幸福,到底又有多大的关联?
在《幸福的建筑》这本书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大概就是“建筑”、“美”、“艺术”、“生活”和“幸福”了。作者想要通过对建筑和艺术形式与意义的深刻剖析,透过对种种“主义”、“流派”背后所反映出的时代印记的梳理和批判,来试图厘清即便时代变迁人心变幻,也依然无法改变的那些直击内心的关于美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包含了幸福的完整意义。
司汤达说:美即对幸福的许诺。有多少种幸福观,就有多少种美。
当我们被幸福围绕时,在我们的客厅中,“一粒尘埃在光线的照射下似乎正应和着一曲无声华尔兹的节奏起舞”,你看,幸福的时候,尘埃也是美的。
“一个丑陋的房间几乎能使任何一种针对生活的不完满而生的散漫疑虑固定成型,而一套光照充足、铺着蜜色石灰石地砖的一居室则能为我们心中的不论何等期望都加增信心。”
建筑之所以为艺术,正因其美,又美的丝毫不确定性。艺术的美没有标准答案,建筑亦然,这源自于每一位观赏者,都有着不同的阅历和生活的环境。
7.
在阿兰·德波顿在作品中,会非常频繁地使用类似下面的词句。
“将讨论的焦点从单纯的视觉感受转向由建筑所鼓励的价值观的好处在于,这样我们就知道到底该如何谈论作品的外观了……”
“相比于去探究其人格化的、隐喻性的、情感共鸣性的意义,我们在思忖其历史起源以及风格转义时显得更舒服些。挑起一个讨论一幢建筑在说什么的话题总归觉得怪怪的。”
他的文字,我们一点也看不到热烈的固执己见,那些就事论事的激烈争论,在他那里,似乎都只是短暂的长短之争,他带着一种笃定的包容,去理解争论背后所涉及到的,那些更加隐蔽也更加宏大的人生主题。
有人说他是批判评论家,相对于“判”,我更愿意看作他是在“解”,他用自己的理解,帮助我们去理解,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读到的并非火焰的热烈和张力,而是永不干涸的涓涓河流。不浩大,但拥抱着蜿蜒而不干涸;不壮观,但每一次停顿转圜都带着温和的坚韧。
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力量,去追问和理解,人生里的重大主题和意义。
这真的,是我最喜爱的作家。
作者:言君,女儿彩虹糖三岁,成长在“妈妈”和“儿童文化服务者”双重职业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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