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长创新日记（2）接见金融核武器之母
一
今天日程排得真满。
刚想午休打个盹，秘书就来敲门。说有位马斯特斯女士要求拜访。
我：来者何人？所来何事？
秘：好像是来给您介绍某种高科技项链的。
我：客户礼品让采购部的同事们接待就可以了，有必要我亲自见么？
正问着，走廊里传来一阵高跟鞋声，铿锵有力，笃笃而来。强大气场隔门扑面，激起我强烈好奇：能迈出此种步伐的，定是位奇女子。
既然来了，那就见见吧。
门开了，竟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二
布莱斯•马斯特斯（Blythe Masters），牛津人，己酉年（1969）生，剑桥三一菁英。才高七步，拔犀擢象。芳龄二十二入华尔街，三十未满，擢升JP摩根MD，史无前例。衍生工具创新之技炉火纯青，鬼斧神工，见神杀神，遇佛杀佛。巅峰之作被巴菲特称为“金融界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小碎步上前，与女神亲切握手：久闻大名，今日得见金融核武器女王真容，三生有幸。
秘书在旁边捅我后腰，我才反应过来，这称呼有点失礼。
马斯特斯老师表示不介意。寒暄几句后，突然问道：您认识我父亲吗？
不认识。令尊是？
我父戈登•李维特（Gordon Levett）中校，二战后退出英皇空军，加入以色列海外志愿军。曾独驾S-199击落埃及MC.205及一架喷火战机。1948年以色列建国功臣，人称空中战神。
他的基因到我身上，变成了金融战斗力。可“金融核母”这项称号，肯定不是父亲想看到的。
今天您既然提起，我们不妨重温旧事，由您来判断是否中肯。
故事起因很简单：额度满了。
1994年某日，我部战略集团客户Exxon石油公司紧急申请一笔贷款，用来覆盖1989年漏油事件损失。面对行里两大一优重点客户，拒之门外绝不可能，而一旦接受，我行风险资本马上触红线。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行既捡了芝麻，也不丢西瓜？
彼时，互换衍生工具早已存在。到我入行第五年，利率和货币互换市场已达万亿美元，超过美国经济总量。我灵光一闪，既然货币和利率可以交换，违约风险为何不可？
客户贷款留在账上，出了事损失资本金，不出事占用资本金损失机会成本；这在我看来，就是自己用机会成本，向自己购买保险的行为。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卖给自己呢？
我找到欧洲建行（EBRD），提出若Exxon违约，他如数兑付；若风平浪静，我行付费。欧建行认为，底层资产方资质较好，各项担保措施完善，实际违约风险较小，风险基本可控。于是欣然接受。
紧接着，我又如法给其他几笔贷款上了保险，连同Exxon，一起打包卖出，流动性闸门打开，一个新市场就此形成。
如您所知，此项创新，就是CDS的前身-BISTRO（BroadIndex Secured Trust Offering）。
故事讲到这里，本是桩成功投产，皆大欢喜的创新案例。
可没想到我指尖试水，却撩拨起了滔天巨浪。
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霎时间，花旗，瑞银，美林，高盛，德银等各色吊晴白额大虫，如饿狼扑食而来。他们沿用我的架构，把底层资产换成利润空间更大的房贷车贷，消费贷学生贷。
后期甚至装入CDO，层上加层，塔上叠塔。要看清塔底装的是什么，难度大于隔霾观景，只见后座不见腰，一切语焉不详。
突然有一天，雾霾稍散，底层垃圾若隐若现。
投资者心悸，去找AIG。
AIG心慌，保险公司连自己都保不住。
市场恐慌，踩踏，2008大幕就此拉开。
马斯特斯老师苦笑：我创造了开头，终究料不到这结局。一项为解决额度问题的创新，就此被贴上核武器标签。
这剧情，您肯定没见过吧？
三
我摇摇头。
现在换我来给您讲个故事。
起因也很简单，出坏账了。
一行，一战略客户，一笔亿量级逾期贷款。
再批一笔借新还旧绝无可能。于是灵光一闪，不是还有直接融资市场，还有地方发债平台，还有互联网金融创新吗？金融创新这场革命，不是人人有权参与吗？为什么不能借助金融科技平台募集资金，还掉逾期贷款？
反正小伙伴们相信宝宝知托付，相信担保说话算话，相信保险公司财大如斗。至于买的是什么，无所谓了。
突然有一天，雾霾稍散，底层垃圾若隐若现。
投资者找平台，发现未必知托付。
平台找保险，发现未必兜得住。
保险拿着保函找银行，发现根本是假的。
人心悸动。
是不是跟您的故事很像？
四
马斯特斯老师和我同声叹气。归根结底，还是败絮其内。
我银行业界，本是同人打交道的生意（people business）。一笔笔，一家家，都是有名有姓，有呼吸有心跳，活生生的存在。他们看到希望时眼睛会发光，说谎时手心会出汗。
如今创新和科技，让债务这件事，发生如呼吸般简单。可模型并不能教您如何计算人心变动。
人心变动的信号，不在数据中，也不在模型中，甚至不在当事人的口中。而在“集体沉默”中- 如果某个观念，已经变成大家心中深信不疑的信仰，黑天鹅便呼之欲出。比如“保险保函在手，便可高枕无忧”。
而银行这架机器，虽然易旧，不灵活，却有项极重要的作用- 风险缓冲。人性需要冷静期，欲望需要被牵制。“制衡（Check and balance）”这个概念，是我入行学到的第一句话，也是银行这架机器能平稳运转的原理。
金融永远需要创新，可您值得花点时间，首先搞清楚真实世界，体会人心之莫测。
四
会议结束，我和女神惺惺相惜，拥抱道别。
我突然想起，您今天不是来推销项链的吗？
她也反应过来，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不过那不是项链，是区块链。离开华尔街后，我创立DAH，致力于区块链技术的推广，相信它能带来一场信任革命。
我小声嘟囔：您又创新，不怕再闯祸么？
马斯特斯老师：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永远需要创新。技术本无好坏，是厨具还是凶器，关键看您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