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肯老师的菊花局
一
一个温暖的午后，两串铜铃般的笑声，几千朵随风起伏的小菊花。
男孩伸出胖胖的小手摘下一朵，用指甲在花盘上抠个小洞；再拿起一朵，将花茎从小洞穿过。一朵接一朵，编成小花环，套在女孩手上。
阳光穿透花瓣，水晶般透明。女孩眼睛清澈如水。
强风吹，花环起，落到一位工程师脚边。他拾起花环，端详半晌，突然灵光一闪，一路小跑奔回工作室。
他把花环放在堆满通讯设备的桌子上，用传输线把主驱动器接入最近的缓冲器上，再以此缓冲器为基准，连接下一端，直至串起所有缓冲器。端端相通，结成网状拓扑，无需中转，信号便可分布扩散。
他把自己的创意取名为菊花链拓扑。
信号在链上扩散，传递到战火连天的前线。
爆破工兵队长收到指令，抓起爆破索，向敌方碉堡摸去。脸上汗水混着炮灰，漆黑如碳。
他敏捷地潜入堡底，布好十几个爆炸单元，将导火索像花环一样连起，圈起一串巨大的爆炸区。
一声冲天巨响，敌堡如菊花般盛开，激起灰尘三百吨。
战争结束。队长回到故乡加州橙县，走进一家储贷信用社，准备将自己的退伍金全数存入。
他做了调研，问过亲戚朋友。这家储贷社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增长翻番，是镇上炙手可热的明星。把钱存在这里，可以放一百二十五颗心。
而且行领导跟某位华尔街大鳄很熟，发债融资都有特殊照顾。
可还没等到利息，橙县之星就破了产。由于受害面积过大，联邦保险也不保险了。队长的退伍金一分不剩，两万多名林肯债券持有人，失去终身积蓄。
后来有人告诉他：储贷社倒闭是因为一种叫做菊花链（Daisy Chain）的游戏。游戏只有一个规则：不能耍赖，打死都得扛。
链上有很多小储贷社，它们先卖出自己的贷款，再买入别人的贷款，然后再卖出，再买入。
链上还有很多小公司，它们先发行自己的垃圾债，再买入别人的垃圾债，然后再卖出，再买入。
这些语焉不详之物在菊花链上来回游走，增值无数，接盘的储贷社乐开花。
直到有人中途耍赖。
1986年，美国储贷危机爆发，一千八百多家储贷社从此成为历史。
队长苦笑，原来开银行跟菊花爆破没有区别。
菊花链的发明者，叫做迈克尔·米尔肯。
二
视频播放完毕，现场灯光调暗。
我缓缓登上讲台。
女士们，先生们。
本着回望历史，踏足时代，预见未来的宗旨。由央行指导，我行主办，多家机构协办的“洞见•未来”投资高峰论坛，今天隆重开幕了！
本次年度盛会邀请了华尔街多位风云人物，来和大家共同追忆过去，展望未来。
我是本次论坛主持人刘小丫。
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片中的主人公- 垃圾债王米尔肯老师进行主题演讲：“我是如何毁掉一千八百家银行的”。
米尔肯老师在掌声中走上讲台。
大家好！
金融危机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本着“别人不娱我自娱”的娱乐精神，大家在历次危机中，关注的永远是卑鄙贪婪的资本大鳄、见佛杀佛的操盘手、叱咤风云的对冲基金、骇人听闻的内幕交易、还有妓女和可卡因。
没人会对交易结构细节感兴趣，也没人深究大背景。
作为故事领衔主演的我，遭遇也如贵国周立波老师，一方有难，八方点赞。
可自从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有道德问题。就像毒蘑菇，在温度适宜，潮湿阴暗的环境中，才会生长膨胀。
无论是我的垃圾债，还是金融核武衍生品，都只提供了藏污纳垢的新通道，或吹起泡沫的新方法而已。正如科技和武器，何种环境下使用，如何使用，谁在使用，才是点火的火柴。
所以，毁掉一千八百家银行的，并不是我。
谢谢大家。
三
我：下面进入问答环节，那位穿行服的小伙子请提问。
小伙子：米老鼠您好……
我：他有点湖南口音，我翻译一下：米老师您好，那毁掉这一千八百家银行的究竟是谁？
米尔肯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他坐在一张大大的“X”形交易台中央。笑得像一朵菊花。
米尔肯：这位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办公桌设计成这个样子？
小伙子：不晓的。
米尔肯：我坐的位置是交汇点，代表有买才有卖。我只是发现了交易双方的需求，然后制造了一种交易品，创造了一个市场。这个市场能不能发展起来，外部条件才是关键。
三十年前，我银行业界受存款利率上限保护，低息融资加期限错配的盈利模式已延续二十余年。
我补充：类似我们"赚钱赚到不好意思"的商业模式。
米尔肯：类似。
突然有一天，美元开始贬值，两年丢掉四成。大宗商品低迷，利率低迷，金钱无处安放，房地产成了唯一的曙光。
我补充：类似我们的资产荒，不过我们是两头荒。
米尔肯：有点儿像。
又突然有一天，利率开始上行，债券投资回报率应声而起，等级低的可达50%。
同一时间，企业并购浪潮风起云涌，垃圾债券市场膨胀。
同一时间，监管大赦，三年立法若干，小小储贷社，公司债地产债垃圾债，均可涉足。
同一时间，信息科技革命将银行从纸端移至PC，金融创新效率跃上新高度，实体经济迅速脱媒。
我补充：大家可以联想几个关键词：“废除存贷比”、“农信社改制农商行”、“投资范围放开”、“金融界双创”。
米尔肯：又突然有一天，利率市场化，金融脱媒，流动性和存款争夺进入白热化，成本一飞冲天。
城镇小银行走投无路，为了盈利，撑大风险胃口是唯一出路。于是我顺理成章成了救命稻草，无论推销什么，都能被饥饿的伙计们一扫而光。
因为我提供专业投资管理，加杠杆、加错配、结构化全方位一体化提高收益率解决方案。
我补充：类似我们的委外。
米尔肯：这个我不熟。
我和我的华尔街同行们，比如所罗门兄弟，还提供独具一格的创新安排：指导小银行们出售抵押贷款，再互相持有对方精美包装过的资产。也就是宣传片中菊花链（Daisy Chain）创新模式的一种。
我补充：这有点像我们的萝卜章。
米尔肯：这个央视还没披露细节，我不好评论。
又突然有一天，长端利率突然一飞冲天，经济继续减速，垃圾债违约率直线上升，收益一落千丈。那一天终于来临- 1800家储贷社破产，数百人入狱，包括我。
银行们要我给个说法。可尽职调查、资产负债管理、利率风险流动性风险管理、理错配调久期，不都是银行的本份么？
我：您真幽默，懂还用委外么？
四
米尔肯老师总结发言：所以，全推在我头上是不负责任的。
千不该万不该，您不该丢掉那件不能丢的东西：常识-common sense。
翻译成专业术语就是：合乎基本逻辑的，合理合法挣钱的会计原则和经营原则。
我：谢谢米尔肯老师精彩解答。
大家记住，无论如何，我们都比美国人民有common s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