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当我们老到生活无法自理的时候

春节没回老家，打了不少电话，听到很多事儿，引人深思。

这其中，不言自明的事儿，就是我们都老了一岁；我们中的长者，有很多人就在这一岁之间，永远地离开了。

村里人，活着的时候，做不了啥大事儿，过得都是鸡毛蒜皮的平凡日子。逝去后被人谈起，最多的是他们晚年的生活过得好不好，尤其是他们生活不能自理后的生活。这事儿，说的其实还是老人的后辈们，毕竟“养儿防老”的思想还在根深蒂固。

壹

恩师的母亲去世了。

在我的人生路上，没有这位恩师，我的人生会彻底改写，会比现在的我差很多；所以，很感激他，也从他身上默默地观察、琢磨、学习。

在我的记忆里，恩师的母亲，很早就偏瘫了，俗称半身不遂。她很坚强，早年靠着一根拐杖，训练自己；买菜、烧饭、吃饭、洗刷，遛弯等等。最近几年，靠着一个凳子，依旧到处溜达，晒太阳；直到去世前，仍能在院子里走几步，没有卧床不起。掐指算算，老人家生活不便又乐观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吧。

在我读高中的那几年，恩师已经接其母亲至县城里，住学校附近的租屋。儿子孙女帮忙买菜，她烧饭炒菜，生活尚能自理。我周末常常去那里；老人家很热情，留吃饭，听她说话。

常常想起那时候的事儿，但却不记得老人家说过哪些话了；可以肯定地是，她四个孩子之中，对恩师最为钟爱，也最为自豪；对恩师的同事，也如数家珍，因为很多老师都看望过她。

后来老人家需要人照顾，恩师忙于工作，便付钱托在农村里的妹妹照顾母亲，每年回去 N 次看望。这样持续好多年。最近二年，老人需要更多的照顾，妹妹也吃不消，便与恩师的哥哥轮番伺候，直到老人临终。

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处在恩师的位置，该当如何对待家庭、家人；尤其是在结婚之后有了孩子之后，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之后，该当如何安置父母。

贰

恩师与其母的事情，我和我母亲也时常聊起，聊着聊着，就会聊到村里几位老人。村里这几位老人，这几年也都陆续走了，但她们的故事还没有消失。

李家大奶奶，年近 90，一直住在坝子上的小屋里。前些年能自理时，儿子们送些吃的喝的，还能烧火做饭，小屋院子及周围打扫得也很干净。最近这一二年，生活不能自理卧床不起了。一只碗筷放在床头，四个儿媳妇轮流送饭吃。轮到哪个儿媳妇，那个儿媳妇就把做好的一碗饭倒进床头的那个碗里，扭头就走。李奶奶时常喊过路的婆子媳妇到她小屋里，请人帮她刷一下碗。日子久了，村里人经过那间小屋，要么蹑手蹑脚要么急速通过。毕竟大家都顾虑人家有四双儿媳妇六个孙媳呢。

李家大奶奶小屋不远处，是李家二奶奶的小屋。李家二奶奶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他们都取了媳妇。儿媳妇因为也有儿媳妇盯着，想做一番表率，身体力行地攀比着孝敬老人家。所以，李家二奶奶的床头，没有自己的碗筷，都是儿媳妇送来的热饭，吃完被带走了。小屋子被儿媳妇们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也常常能看到二奶奶晒太阳，人也干净面露喜色。

自然，李家二位奶奶走的时候都很风光，吹拉弹唱哭，儿孙满堂好不热闹。

田家奶奶前年也走了。她走之前没有自己的小屋，在几个儿子家轮着的。据说二儿媳为了外出打牌，把田老太太绑在椅子上，放在屋子里，不让其在家里乱折腾。其他媳妇待她怎么样，人们说得少，因为已经有了个典型便不再关注了。想来我在家读初中小学时，田家爷爷也还在世；那时候二位老人经常一起去菜地里摘菜，羡煞人。只是田家爷爷腰弯得很，比田家奶奶老很多，据说二人年龄相差一轮 12 岁。田家爷爷走在前面，在世的时候由田家奶奶照顾，体面得很。

叁

逝去的人再苦再难，已经随风飘散。活着的人，生活仍在继续。

钱家奶奶今年 94 岁了，仍在世。去年因为思念儿子，半夜掉进屋后水塘里，冻了半宿，人就有些迷糊了。所以结束了她独居漏室的日子，被几个儿子儿媳轮流伺候，一替十日。

农历大年前后这十日，轮到老大家。老大媳妇不让进房间，只好睡走廊下面，对着寒风凛冽的院子。

老大前年因为癌症去世了，患得是很难得到的食道癌，或许跟他一辈子受媳妇的窝囊气有关。他刚成人时，父亲就去世了，留下最小的弟弟才周岁；他结婚后，媳妇嫌弟弟妹妹太多拉扯起来太费劲，果断分家并勒令不许过问婆家一切事物。

而今，年三十家乡习俗给逝去亲人送纸钱过年之际，钱老太太想起死去的儿子，想起过去种种，对大儿媳妇那是百般不顺眼，大哭。而后，直接导致大年初一婆媳对骂。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电视剧《喜临门》中的一个桥段。关老太太在老大老二两家轮着吃，一个要把老人送走，另一个就不肯接，老太太骑在墙头上左右为难。大儿媳妇还把婆婆锁在屋里，老太太饿得推开窗户要吃的。

嗯，好在关老太太还能进屋里，冻不着。

肆

写到这里，觉得冷，出奇地冷。出去喝杯热水暖暖身。

接着聊。

初始听到这些事儿，我是乍舌的惊讶的。仔细想来，脑中又过了一遍村里的老人，80 岁左右及更年长者，他们的情景大抵是这样的。

有一半，多是奶奶，我的记忆里就没有她们的老伴；她们但凡生活能自理，都是独居自己生火烧饭；只是不能自理生活了，才去儿子家轮着吃食。我自己的爷爷与外公，也都在我出生之前都去世了；我奶奶几年前去世，外婆依然健在。外婆 90 多岁了，也就去年下半年才开始轮着吃儿子家的饭。想来，几十年含辛茹苦地拉扯孩子，独居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了。

另一半，老人家夫妻二人携手迈入老年生活。日子虽清苦，尽管可能活动不便，好歹有老伴照应着，吃得饱穿得暖，相对体面。即使其中一位生活不能自理了，另一位也能全日全夜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呵护着。待其中一位离开了，另一位也熬不了多久，毕竟再有“孝心”的儿子儿媳也无法全日全夜的照顾不是。

这些都是现象，表明看到的。

掰着手指算一算，八九十岁的老人，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他们经历“一穷二白”的新中国长大成人，在“人多力量大”的口号中生产五六七八九十个孩子。然后带着孩子走过“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浩劫”，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他们退休了。

对，正当可以大干快上大把赚钱的时候，他们退休了。

于是，他们只能看着儿子们一手提着自己分给他们的一口锅，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留给他们的案板擀面杖，独立门户；从此，儿子们靠着自己的双手建起泥巴房，改建砖瓦房，再翻盖二三层小楼房。

他们看着孙子辈外出务工或读书工作，赚大把的钱回来娶妻生子或在城里安家立万。他们甚至可以四世同堂。

但是，三四十年来，他们绝大多数人手中不会超过 1200 块钱。就连政府每月补贴给他们的这百十块钱，他们都有可能见不着。

这是问题的根本，除了已经坏掉或者正在坏掉的身体，他们一无所有。他们没有钱，没有任何资源。

莫提他们晚年生活是否如意，别说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是否孝顺。

他们就是废掉的一代。

他们能否彻底废掉，全在儿女的心。

伍

结语。

十几二十年后，老人家当年生产的五六七八九十个孩子，也就是我们的父母辈，也将毫无悬念地迎来他们的八九十岁，也将大批出现生活不能自理。父母们能靠谁。

不出意外，三四五六十年后，我们自己也会老的生活不能自理，我们又能靠谁。

靠自己。

靠老伴。

靠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