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空气新鲜而清冷。我一手提着麦兜的大书包,一手握着暖烘烘的小手,慢悠悠的在小区里绕啊绕。
六分钟的路程,还有十五分钟,不急。
楼下苦练太极的奶奶已经预备出招了,遛狗的大叔被二哈拉着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麦兜呢,跟刚放出来的狗没啥两样,雨后的蚯蚓、树叶上的蜗牛都是她的新发现。
清晨的阳光极其可贵,要是不用上学,像拉里一样成天晃膀子该多好,我替麦兜想着。
按部就班的生活里,每天也就这几分钟的时间仔细看看这个世界。桂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凋谢了,还好爷爷家的腊梅偷偷的结了小花苞,而无花果树呢,只剩残枝败叶,远远不如广玉兰,一年四季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样也好,毕竟每个生命都有它自己的样子。
受麦兜的传染,我一路上都在播撒歌声,我哼《一路向北》,麦兜唱着《五星红旗》,一曲完毕正好走到小区门口,看到二哈和他的主人上演纤夫的爱,一厘米,一厘米的从我们身边移过,不远处呆立着它的泰迪小情人。
我们咯咯直笑。
“爷爷好。”
麦兜看到门卫大爷礼貌的打招呼~突然,她又转头对我叫:“妈妈,快看!我刚刚说话有白气跑出来耶!”
我说我也有,我俩又一起哈气看白雾。
七点半的马路上已经车来车往了,这是一条去学校必经之路,我下意识的拉紧麦兜。
马路的尽头,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阳光把每一辆车都镀上了一层光环。连皮卡司机的烟头与乱发也有了金边。还有骑着电瓶车的大姐,头上那一圈貉子毛领,映衬着阳光招摇而过。清扫垃圾的三轮车叮铃桄榔的从对面驶来,上面坐着的小孙子,嘴前安卧着两股亮晶晶的鼻涕。
只有在送麦兜上学的路上,他们才能如此清晰的投射在我的脑海。否则,我的世界是没有世界的。
对面包子铺门口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旁边永远都在最后三天清仓大甩卖的皮鞋店也开门了,时间被我们透支了。我懒理麦兜嘟嘴抱怨闯红灯的话语,拉着她见缝插针,拐弯抹角的穿过最热闹的地段。
我们若是等待,就永远也到不了马路对面。来到蒸汽升腾的包子铺跟前,我这样解释。
麦兜迎着朝阳的脸像一朵菊花,她问我:
“妈妈,为什么小麻雀很远就知道有坏人来了呢?”
“因为它们身上的感应系统非常灵敏。”
“像感应灯一样吗?”
我来不及回答,因为一脸黄雀斑的老板娘在问我:“阿姨,侬要啥?”她一边麻利的将竹笼搬上搬下。广东深圳那边都叫人美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上海的小商小贩们都习惯叫人阿姨呢?
我揪着心接过一个烧麦、一个酸豆角包以及一杯豆浆。我们边吃边走,少量的早餐更让我感到心安和满足。
再拐一个弯,小学就到了。路上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
“朱思佳!”麦兜清脆又嘹亮的声音响起。
马路上单车后座的小姑娘在朝麦兜挥手。
“王一凡!”
正在健身器材上疯狂踩踏的小男孩对着麦兜哈哈大笑。
“鱼蛋黄!”
我没看到人……麦兜指指红着脸从我们身边经过的男生,他躲在妈妈身后腼腆的笑。
“猪小麦!”学校门口的小姑娘乐呵呵的看着我们。麦兜低头唬脸翻白眼,朝她回应了两声狗叫。
我把书包帮麦兜背上,止步。
她走进学校的背影,是我最喜欢的画面。既没有朱自清父亲的狼狈,也没有龙应台式的伤感。
她的动作就像军人一样既标准又有力量:
她总是能正好立于黄线之外,朝那一排类似于迎宾的大哥哥姐姐们敬个礼,笑容灿烂的说:“早上好。”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向教学楼走去。几步之后还不忘回过头来瞄我两眼,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快走吧。
我不急,一直到她消失在国旗下的楼道里,才会离开。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她总是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进入学校,但每次都有老师过来阻止,于是我就再也看不到了,现在竟无比怀念。
是谁来自希望和爱,却囿于弱小、教化与期待?是谁发明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却成为最恶毒的语言恐吓我们的下一代?
我佩服这小小的孩子,凭着好奇心与求生的欲望,在这样的人间摸索着、隐忍着、适应着。
记起她周岁时,地上那一排花花绿绿的玩具、风景照片、佛珠、书本和钱,她偏偏去抓尺子。她就像生于官宦家庭中,却抓住胭脂水粉不放的贾宝玉,为世人所不解。
当然,麦兜的世人仅代表我。
毫无疑问,她是一名合格的小学生和女儿。但我多么希望,她将来能做一名合格的自己。
我喜欢送麦兜上学。小朋友天生的纯真、热情与善良是在大人堆里用放大镜也难以寻到的东西。哪怕要早起,要耽误上班,但就是这短短十来分钟的充电,能让我待机一整天了。